【流年】被浪漫搁浅的女人（中篇小说）

一

“你就是姜秀秀本人？”春节过后的某一天中午，我刚走出火车站出口，正在东张西望地寻找来接我的人，一个带点东北口音的男声在我背后响起。刚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，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，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回头一看，背后正站着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男人，身高差不多一米七五左右，不是很帅的圆脸上挂着一副早已过时的黑框眼镜，正带着一点怀疑的表情注视着我。

“王韬，怎么，现在看到真正的大活人就不敢认了？”我倒是眼力不错，通过几次网络视频和手机里保存的照片，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在梦里想念了无数次的人。只是，网络里那个天天给我送花，且言语甜蜜拥有无限浪漫情怀的男人，这会变成真人版时，手里只握着个手机，什么都没有拿。

“发什么呆呀，现在我来了，你就是打算这样一直站着欢迎我吗？”我只能选择性地忽略他居然没有买一束真正的鲜花来接我的小失望，放下行李包，摊开双手，期待他能像我想象中出现的情景一样，满怀欣喜地拥我入怀，在我耳边温柔地说上一句：“亲爱的，我终于等到你来了。”

然而，我并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结果，王韬没有拥抱我，只是嘿嘿一笑，弯腰拎起了我放在地上的行李，并顺势拉住我的一只手，轻声说：“还是不要了吧，车站人太多了，让人看到影响不好，走吧，我带你回家。”

“好吧，不跟你回家我还能去哪儿呢？”我暂时收起心里的失望，嘴里小声嘀咕着，任由他拉着我往外走。

坐上出租车，经过城市里走走停停的红绿灯，四十分钟后在一个小镇的超市门口下车，王韬要我看住行李在门口等一下，他自己快速地跑进超市，十几分钟后，手里拎了两大包吃的喝的东西，然后我坐上他停在超市门口的电瓶车后坐，任由他骑车东拐西拐地把我带到了一栋两层的民居前，打开其中一道门，带我进了这个他临时的家。

房间里只有简单摆设，一张大概一米二的木床靠墙摆放，床上被子衣服乱成一团，一张不大的旧桌子摆在床头一边，王韬把刚买回来的两大袋子东西往上面一放，就没剩下多少空余了。两个同样颜色的木凳子，一个倒在地上，一个歪倒在桌子下面，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扇不大的玻璃窗，窗子下面是一个用木头临时钉出来的长方形台子，分上下两层，上面放了一个煤气灶，旁边放得是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，下面的一层放了碗筷和一些袋子，大概是米面之类的东西吧？

“嘿嘿，这就是我租的屋子，虽然有点简陋，不过房租比较便宜，加水电费才两百多块钱。出门在外不容易，处处都谈钱，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人过日子了，得节省着花销。秀秀，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小气的男人吧？”看我四下打量这间屋子，王韬看似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，挠挠头对我解释道并观察我的反应。

我几眼就看完了房间里的全部，说实话，我是真的真的失望，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评价这个我喜欢的男人，还是个什么公司技术人员呢，据他以前对我说过的，每月工资也差不多六千多，我想，租一个一室一厅的商品房也最多一千多元钱吧，居然只舍得用两百多块钱来住这种夏天蚊子苍蝇满天飞，冬天门缝寒风挤的破屋子，我心里头的这个郁闷呀，但眼前的现实迫使我假装无所谓地挤出一丝笑容，暗自在心底安慰自己说，既然选择了他就接受他所有的一切吧，既来之则安之。

于是，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，嘻嘻一笑回答他说：“亲爱的，我下定决心和一个会赚钱的老公离了婚，放弃了几百万的家产，抛开了一双儿女不要，你说，我图的是什么？还不是想要和你在一起，难道，我所做的这一切还不够证明什么吗？”

王韬一下子把我拉进他的怀里，轻轻地捧起我的脸，满满柔情地对上我的眼睛说：“秀秀，没想到现实里的你，比网络里的你更加美丽成熟，刚才在车站，我差点不敢认你了，我好爱你，死也要和你在一起。”话音刚落，他的唇猛地吻上了我的嘴，他的舌头掠夺似的撬开了我的牙齿缝，像一条温软的蛇爬进我的口腔里。一种从没有过的颤栗在心底深处冒出来，我浑身像突然着火一样地热了起来，我的天啦，这可是我活了快四十年的第一次真正的接吻，还是和我真正喜欢的人，我感觉自己的心已经飘了起来，幸福得如同飘上了云端。他狂热的吻让我一下子忘了刚才心里的失望和郁闷，忘我地感受着梦寐以求的浪漫感觉。

二

我抛开了婚姻的束缚和亲情的谴责，不管不顾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，和一个在网络里认识并相爱的人开始了同居生活。我不知道我的选择对不对，和我以前做富婆的日子比，现在和王韬在一起的生活，那真是天壤之别。王韬在一个做磨具的公司搞设计，一天工作八小时，每月工资六千多，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，不过，在这个物价暴涨的社会，几千块钱也算不了钱，如果没有计划花钱，或许都不够用。

王韬很会过日子，在我每天闲在家里的时候，早上他上班，都会很早起来给我做点稀饭热个馒头，中午他在公司吃，我就随便吃点，下午他下班后买菜回家做饭，吃过后就牵着我的手，带着我在附近到处逛逛，让我熟悉周边的环境。

刚来那会，我不习惯这样拮据的生活，回想起没离婚那会，卡里每月都有两三万零用钱，吃的用的，随便用用就上万块钱没了，我从来不会心疼，反正没钱了就问张远要。哦，忘了提一句，张远是我以前的老公，一个新时代的暴发户，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实干能力，拥有一个砖瓦厂，一个木器厂。具体他有多少钱，我从来没有关心过，几百万应该有吧？

而现在和王韬在一起的日子，所需品都是王韬买回来，也从来没问我需不需要钱。我也不好意思问他要。我和王韬从网络走进现实没多久，人家赚钱来养活你，你还有什么资格提钱的事？当然了，王韬就是比张远好多了，对我关心体贴温情浪漫，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虽然清淡了点，但他会哄人，在我偶尔的失落中，他的甜言蜜语总会让我马上变得开心起来。哪像张远，就是一个榆木疙瘩，一点都不懂得浪漫情调，除了赚钱，对我和家什么都不闻不问。像王韬这样的男人，我又如何能不喜欢呢？

一个人在家的时间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，其余的时间就是上网。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过了半年，我也就厌倦了。虽然从来没有上过班，我也开始期望我能找点事情做做，打发无聊的时间。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王韬，征询他的意见。王韬没有反对，同意我去找工作。于是，我开始到处奔走，并在网上浏览，投了很多份个人简历。毕竟，我也是中专毕业，文凭不算太低，不久，我就接到了面试通知，然后在一家销售部做了业务员，开始了我人生旅程的第一份工作。

其实我没想到业务员这么难做，成天到处跑，找客源，拉关系，要说多少好话陪多少笑脸，或许才能签到一个合同。尤其是我这样的女业务员，虽然年近四十，但因为以前生活条件好又有钱，经常做美容，又有高档化妆品保养皮肤，加之本来就长得一副漂亮的娃娃脸，和没变形的窈窕身材，如果不问年龄，稍一打扮后，所有人都会猜测我最多三十岁的年纪。这也是我大了王韬差不多八岁，他仍然愿意跟我在一起的原因。

我利用微信查找附近的人，希望能找到一些对我工作有帮助的人。而这些人里，无聊的人最多，看到你是女的，跟你聊不了几句就想约你见面，去吃饭去娱乐啥的，反正就是觉得是没安好心，要不就是拿你消遣的那种。于是，我择人而交，总算遇到了几个还算靠谱的人，通过一段时间的聊天，甚至还见了几面，有人还真给我介绍了几个客源，通过我的不懈努力厚着脸皮地游说，总算签了好几个合同，站稳了脚跟奠定了基础。

等我拿到了工资，我第一件事就是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，我再也不想住那种夏热冬冷，上个厕所还蹲路边坑的苦日子。反正我出房租，王韬倒是没说什么，跟我搬了进去。自从我有了工作，每天早出晚归的，生活倒是充实起来，但和王韬在一起的时间少了许多。没办法，我不能一直做寄生虫依靠人来养活，我现在就是在用我的实际行动来证明，我不是无能，我也能吃苦受累，我要证明我存在的价值。

王韬开始对我不信任起来，对于我的工作他不再支持。他说，漂亮女人跑业务，很多都不是靠自己的实力，而是跟客户上床才拿到订单的交易，有时候还旁敲侧击盘问我的客户是男是女，多大年龄，做什么的？面对他的这些怀疑，我刚开始还解释，后来问烦了，就索性不理会，对我沉默的态度，他觉得我坐实了他的猜忌，于是，我们有了第一次吵架。然后，就有了第二次，第三次……

三

每次吵架过后，我都想不通，为什么相爱容易相处难。以前那个体贴浪漫的王韬变了，难道真是如俗话说的那样，距离产生美？我有时候甚至还会莫名地滋生后悔的想法，觉得还是和张远在一起的生活好，除了精神空虚，其它什么都不缺还自由自在。想起和张远的日子，李小曼的影子突然就闪现在头脑里，我和张远离婚，其中少部分原因还是跟她有关。快一年了，除了打电话给我妈，问问我女儿张一枫的情况，偶尔也关心关心已经长大成年的儿子张一帆的现状，我上演了失踪游戏，不想和任何人继续联系，包括我唯一的朋友李小曼，不知道李小曼现在是不是真的已经李代桃僵了？

或许是心灵感应，就在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的某一个上午，我去见一个客户的路上，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，接听后话筒里响起了李小曼的声音：“秀秀，是我，小曼，我有话对你说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的电话号码？”我问。

“想要知道你的联系方式还不简单？你儿子张一帆告诉我的。”

“哦，说吧，你有什么事，我很忙的，一会还要约见客户。”想起以前她的话，我心里感觉有点不舒服，声音显得冷淡。

“我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，腊月初八，我和张远就要结婚了，谢谢你当初的选择，让我有了机会圆了心愿，我对张远的心思你也一直都知道的，我想，做为朋友，我应该通知你一声，但愿你不要怪我。如果你愿意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，我和张远欢迎你。”李小曼不急不缓地说。

请前妻参加前夫的婚礼，她这是在讽刺我还是炫耀她现在终于如愿以偿成了富太太？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，但我还是感到心里一疼，稍微平复了一下复杂的心情，我才说：“谢谢你的邀请，我可能回不来，我得和现在的老公回东北见他父母。我还有事要忙，挂了。”

猛地挂掉电话后，我觉得很难过，虽然和张远离婚是我主动提出来，但他为什么娶的人非得是李小曼，而不是别人呢？如果是别的女人，我也许就不用在乎，而闺蜜和我曾经的老公在一起了，我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，连一句祝福都懒得送出了。

我暂时忘了寒风的肆虐，把手机关机后，在路边坐了下来，呆呆地看着大马路上车来车往，头脑里都是过去的影子，乱糟糟理不清，我暗自问自己，造成现在的局面，是我的错吗？

一年前的一个夏日午后，我约了最好的朋友李小曼一起逛街，疯狂购物后，选了一个咖啡厅，在临窗的位置坐下来，一人叫了一杯拿铁，边喝边看着窗外的景象，我脱口而出一句话：“我想和张远离婚。”

“哐当”一声响，李小曼刚喂到嘴边的咖啡勺掉在桌面上，她吃惊地看着我，半晌才说：“秀秀，你疯了吧？”

“我没疯，你听我说，我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深思熟虑，才做出这样的决定。和张远生活了这二十年，我很少有快乐的感觉，我马上快四十了，人生的路已经走了一半，以前为了儿子女儿，我什么都将就，现在的我不想委屈自己了，想以后按我自己的意愿来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。”我看着李小曼的眼睛，认真地说。

李小曼沉默了一下，问我：“张远哪里不好？二十年前，他为了得到你，打跑了所有追求你的人，也拒绝了追求他的女孩，你十八岁嫁给他后，他为了让你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，不想让你受任何委屈，想尽一切办法努力赚钱养家，你才有今天这样富裕的日子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？”

“张远是个好男人，这点我不否认，但我们之间早就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，他现在就是一个机器人，眼里除了钱和他的厂子，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，除了给我钱，他从来不会关心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？你是体会不到我的心情的，物质富裕，精神匮乏啊，我宁愿苦点累点，只要内心真正的快乐就行。”我叹了口气回答道。

“有房有车有存款，有两家赚很多钱的企业，你过的是让我们这些普通人一辈子都难得拥有的生活，你居然想离婚？老实说，你是不是被别的男人勾走了魂，所以就想放弃现在的婚姻生活？”李小曼一副知我莫如她的样子，追问道。

李小曼是我走得最亲近的朋友，我的喜怒哀乐在她的面前从来都没有掩饰过，我想了片刻，决定实话实说：“我认识了一个叫王韬的男人，比我小八岁，他温柔体贴，知暖知热，他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，我所有的念头还没来得及说出来，他就像能感应到，立马就能给我满足的感觉。在感情上，张远就是一个木头，而王韬却是一个浪漫王子，是我喜欢的那种男人，他愿意接受我，我也想和他一起生活。”